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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文散文

作者:李修文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23-01-01
开本: 其他 页数: 370
本类榜单:文学销量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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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文散文 版权信息

  • ISBN:9787020153718
  • 条形码:9787020153718 ; 978-7-02-015371-8
  • 装帧:一般胶版纸
  • 册数:暂无
  • 重量:暂无
  • 所属分类:>

李修文散文 本书特色

什么是我们时代好的写作者呢?他有能力带领读者穿林过海、翻越山峰;他有能力使读者看到前所未见;他有能力唤醒我们对世界的新认知、新感受。新的感受力对每一位读者、每一位写作者如此重要,我们以为世界是这样的,我们以为人生不过就是我们所见,我们以为世事也不过如此……但是,好作品会唤醒我们。——原来世界并不是我们所想象;原来我们生命中有如此多“要紧”与“严肃”;原来我们的世界有这样的热爱、这样的悲喜、这样的深情,这样的庄重。这种唤醒力量,潜藏在李修文的文字里。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张莉

李修文散文 内容简介

《李修文散文》 李修文散文如“如万马军中举头望月,如青冰上开牡丹” 将汉语与现实的结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中国现当代名家散文典藏) 李修文*初以青春小说艳惊文坛,经历十年风沙辗转,又作为散文家蜕变归来。他的散文深情、辽阔,充满古典的诗性和悠远的楚人血气。不管是对祖国山河大地上或刻骨遭逢、或擦肩而过的一个个平凡生命、一幕幕一闪而过的场景的记录,还是在古诗词里与古人赤心相见,都体现了作者储备深厚的美学境界,“如万马军中举头望月,如青冰上开牡丹”,将汉语与现实的结合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本书精选李修文经典散文三十余篇,包括《每次醒来,你都不在》《枪挑紫金冠》《长安陌上无穷树》《寄海内兄弟》《不辞而别传》《三过榆林》《致母亲》《别长春》等,以及《枕杜记》《遣悲怀》《救风尘》《陶渊明六则》等。全书配以二十余幅照片,图文并茂,给读者丰富的阅读体验。 【作品评价】 什么是我们时代好的写作者呢?他有能力带领读者穿林过海、翻越山峰;他有能力使读者看到前所未见;他有能力唤醒我们对世界的新认知、新感受。新的感受力对每一位读者、每一位写作者如此重要,我们以为世界是这样的,我们以为人生不过就是我们所见,我们以为世事也不过如此……但是,好作品会唤醒我们。——原来世界并不是我们所想象;原来我们生命中有如此多“要紧”与“严肃”;原来我们的世界有这样的热爱、这样的悲喜、这样的深情,这样的庄重。这种唤醒力量,潜藏在李修文的文字里。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张莉 【金句摘抄】 一时间,这八个字打动了我,让我想起前年冬天,我游荡甘肃、青海,在酒泉更往西的茫茫戈壁滩上看见过一句话,这句话不知是什么人花了多长时间,顶着可以把人吹翻的西风,用堪称微小的戈壁石码起来的,每个字站起来都有一人高,这句话是:赵小丽,我爱你。 ——李修文《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无论如何,这一场人世,终究值得一过——蜡烛点亮了,惊恐和更加惊恐的人们聚拢了,但这聚也好散也好,都还只是一副名相,一场开端;生为弃儿,对,人人都是弃儿,在被开除工作时是生计的弃儿,在离婚登记处是婚姻的弃儿,在终年蛰居的病房是身体的弃儿,同为弃儿,迟早相见,再迟早分散,但是,就在你我的聚散之间,背了单词,再背诗词,采了花朵,又编教材,这丝丝缕缕,它们不光是点滴的生趣,更是真真切切的反抗。 ——李修文《长安陌上无穷树》 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后时刻的尊严。 ——李修文《长安陌上无穷树》 似乎是,人人都知道:此时此地,哭泣,就是她专享的垂杨。 ——李修文《长安陌上无穷树》 烟尘里的救兵,危难之际的观音,实际上一样都不存在,唯有回过头来,信自己,信戏,以及那些古怪到不可理喻的戒律,岂能不信这些戒律?它们因错误得以建立,又以眼泪、屈辱和侥幸而浇成,越是信它,它就越是坚硬和无情,但不管什么时候,它总能赏你一碗饭吃,到了*后,就像种田的人相信农具,就像打铁的人相信火星子,它们若不出现,你自己就先矮了三分;更何况,铁律不仅产生禁忌,更产生对禁忌的迷恋和渴望,除了演戏的人,更有那看戏的人,台上也好台下也罢,只要你去看,去听,去喜欢,你便和我一样,终生都将陷落于对禁忌的迷恋与渴望之中,我若是狐媚,你也是狐媚的一部分,如此一场,你没有赢,我没有输。 ——李修文《枪挑紫金冠》 恰好是春天,油菜花遍地,在被油菜花环绕的村庄里,桃花和梨花也开了,桃花梨花*为繁盛之地,便是舞台,这不是无心插柳,而是存心将枯木与新绿、红花与白花全都纳入了戏台之内。但这只是由头,时间才是真正的主角。 ——李修文《枪挑紫金冠》 唯有闭上眼睛。闭上眼之后,却又分明看见一个真实的名将花云正在怒发冲冠,正在策马狂奔。我若是他,定要穿越河山,带兵入城,闯进剧院,来到没有畏惧的人中间,一枪挑落他们头顶的紫金冠,再对他们说:这世上,除了声光电,还有三样东西——它们是爱、戒律和怕。 ——李修文《枪挑紫金冠》 再三的苦行,并非是欢乐的排遣,而是刻意、救命般地要吞下猛药,指望着自己耳聪目明,清晰地听见这西域天空里降下的一声棒喝,所以,关于那些道路和沟壑,只要我曾经在此流连,它们都好像是刻在我的身体里。 ——李修文《惊恐与哀恸之歌》 好在是,我身边的小女孩已经在祖父的怀抱里入睡,许多年后,她会穿林过河,去往那些花团锦簇的地方,只是,定然不要忘记田埂上的此时此地,此时是钟表全无用处的时间,此地是公鸡都只能在稻田里过夜的地方,如果在天有灵,它定会听见田野上惊魂未定的呼告:诸神保佑,许我背靠一座不再摇晃的山岩;如果有可能,再许我风止雨歇,六畜安静;许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李修文《惊恐与哀恸之歌》 好一句“未必能治江上瘴,且图遥慰病中情”,好一句“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销雪尽意还生”。异姓兄弟,不过如此;前生后世,不过如此。在我看来,这元白二人,*让人心生钦羡的,其实有二,首先便是:终二人一生,他们都是抱一不移的同道中人。 ——李修文《寄海内兄弟》 若此二人尚不能称兄弟,世间安有异姓而称兄弟乎?正因为如此,元稹说:“我在山馆中,满地桐花落。”白居易答:“桐花半落时,复道正相思。”白居易说:“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回梦见君。”元稹又答:“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李修文《寄海内兄弟》

李修文散文 目录

导读

寄海内兄弟

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枪挑紫金冠

鞑靼荒漠

长安陌上无穷树

惊恐与哀恸之歌

旷野上的祭文

寄海内兄弟

火把或堕泪碑

不辞而别传

义结金兰记

小站秘史

何似在人间

我亦逢场作戏人

白杨树下

不辞而别传

三过榆林

赞美课

在人间赶路

赞美课

不送

鹅和火车

把信写给艾米莉

万里江山如是

致母亲

别长春

诗从未离去

枕杜记

遣悲怀

犹在笼中

救风尘

乐府哀歌

墓中回忆录

陶渊明六则

唯别而已矣

《山河袈裟》自序

《致江东父老》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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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文散文 节选

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去年三月的一天早上,我喝酒通宵归来,在小区的入口处,突然看见旁边的围墙上写了好多花花绿绿的字,事实上它们早已存在,但我从未留心,酩酊之中,我赫然看见一句话,只有八个字:每次醒来,你都不在。 一时间,这八个字打动了我,让我想起前年冬天,我游荡甘肃、青海,在酒泉更往西的茫茫戈壁滩上看见过一句话,这句话不知是什么人花了多长时间,顶着可以把人吹翻的西风,用堪称微小的戈壁石码起来的,每个字站起来都有一人高,这句话是:赵小丽,我爱你。 此后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只要后半夜回家,都坐在那堵围墙对面抽一会烟,果然让我等到了他。 但我还是大吃一惊:来者不是别人,是给我装过宽带的电信局临时工老路,我和他已经一年不见。只听说他不在电信局干了,不料他就在离我千步之内的地方当油漆工,工作之余,在后半夜的工地围墙上专事创作。 到今天,又过去一年多了,老路早就不做油漆工了。昨天,他正式离开了武汉,实际上,他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以他的年纪再出外谋生,结果可想而知。原本,他是来找我陪他去归元寺求签,于是就陪他去了,老路求了一个上上签。直到回来的路上,老路依旧沉浸在激动之中,车过黄鹤楼,他告诉我,这是他这辈子**次求到上上签。 老路,一九六年生人,出身军人家庭。初中毕业后参军,不到一年便去参加南部边境战争,从战场归来,当工人,结婚,生孩子,下岗,离婚,前妻远走高飞,临走之前卖了房子,没办法,他只好又回到父母屋檐下,靠打零工过活,“一个活到四十多岁还没有自己的房子的男人,是可耻的”。有一次,他对我这么说。 自打在工地的围墙边上重逢,在他频繁地找工作之间,他有时候会来找我借书,我从未看见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像老路那样手慌脚乱。当他坐下,身体便开始焦灼地扭动,似乎随时都在准备起身走人,他的眼神忧惧,总是心神不宁地往四处看;当他跟我进书房找书,一路上他不是碰翻桌子上的茶杯,就是裤兜里的钥匙三番五次掉落在地。 一个无论坐在什么地方都被拒绝的人,叫他怎么可能不慌张?我每次遇见他,他似乎都是在找工作,油漆工的活做完之后,他当过洗碗工,推销过一种古怪的治疗仪器,去乡下卖过菜籽,*后,又回城里卖电话卡。在*艰难的时候,他还想过和我一样写小说。 我和老路重逢的围墙,早已烟消云散,他的毛病却依然没有消退,在离开武汉之前,他随手带着一支圆珠笔,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下意识地在能写字的地方写写画画,我大约能够理解他:如果写写画画能好受些,那就多写写多画画吧。 只要稍加辨认,就能看清楚老路写的都是古诗词,譬如“十年生死两茫茫”,譬如“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全是杀人的句子,这倒也不奇怪,老路本来读过很多书。我感兴趣的是,我当初看到的那八个字——“每次醒来,你都不在”——为什么再也没见他写过了。 那一次,在东亭二路的小酒馆里,我跟他开玩笑,说他没准真能写小说,普普通通的八个字,被他写来竟然如此煽情,不知道是想起了哪个女人。 老路不说话,他开始沉默,酒过三巡,他号啕大哭,说那八个字是写给他儿子的,彼时彼刻,谁能听明白一个中年男人的哭声?让我套用里尔克的话:如果他叫喊,谁能从天使的序列中听见他?那时候,天上如天使,地上如我,全都不知道,老路的儿子,被前妻带到成都,出了车祸,死了。 长安陌上无穷树 很长一段时间了,每天后半夜,我从陪护的小医院出来,都能看见有人在医院门口打架。这并不奇怪,在这城乡接合部,贫困的生计,连日的阴雨,喝了过多的酒,都可以成为打架的理由。无论是谁,总要找到一种行径,一种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能是喝酒,恋爱,也可能就是纯粹的暴力。 今晚的斗殴和平日里也没有两样:喊打喊杀,警察迟迟没有来,*后,又以有人流血而告终,这都不奇怪。举目所见:一条黯淡的、常年渍水横流的长街,农贸市场终日飘荡着腐烂瓜果的气息,夹杂着粗暴怨气的对话不绝于耳,人人都神色慌张,王顾左右而言他,唯有彩票站的门口,到了开奖的时刻,还挤满了一脸厌倦又相信各种神话的人。难免有打架、将小偷绑起来游街、姐夫杀了小舅子等等稍显奇怪和兴奋之事发生,但是很快,这诸多奇怪都将消失于铺天盖地的不奇怪之中,*终汇成一条匮乏的河流,流到哪里算哪里。 实际上,当我经过斗殴现场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只剩下被打得浑身是血的人正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我看了一眼,就赶紧奔上前去,搀住他,因为他不是别人,而是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人。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是医院里的清洁工,打江西来,热心快肠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许多次,我在搬不动病人的时候,忘记了打饭的时候,他都帮过我。 而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我平日里认识的他:脸上除了悲愤之色再无其他,狠狠推开了我,径自而去,身上还淌着血,但那血就好像不是他身上流出来的,他连擦都不擦一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他离开,但心里全然知道,这个小伙子受到了生平*大的欺侮,他一定不会就此罢休。 果然,没过多久,等他再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左手右手各拿着一把刀,就算进了医院,他也没去包扎一下,愤怒已经让他几乎歇斯底里,在这愤怒面前,之前围观的人群都纷纷闪避,莫不如说,人们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其实更加期待——殴打小伙子的人几乎都住在这条街上,只要他找,他就一定能找得见他们。 这时候,一声尖厉的叫喊在小伙子背后响起来,紧接着,一个老妇人狂奔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再也不肯让他往前多走一步。但我知道,那并不是他的母亲。那只是他的工友,跟他一样,也是清洁工。这个老妇人,平日里见人就是怯懦地笑,也不肯多说话,我印象里似乎从来就没听见过她说一句话,没想到,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她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小伙子,再用一口几乎谁都听不懂的方言央求小伙子,要他不做傻事,要他赶紧回去缝伤口,自始至终,双手从来都没有从小伙子的腰上松开。 我一阵眼热:在儿子受了欺负的时刻,在需要一个母亲出现的时刻,老妇人出现了,当此之际,谁能否认她其实就是他的母亲? 她矮,也瘦,所以,终究被小伙子推开了,但是,小伙子还没走出去几步,老妇人又追上前来,仍要抱住他的腰,小伙子闪躲,但她还是抱住了他的腿,顿时,小伙子翻脸了,高喊着要她松手,甚至开始咒骂她,终究没有用,她好歹就是不松手。这反倒刺激了小伙子的怒气,就拖着她,生硬地、缓慢地朝前走,走过水果摊,走过卤肉店,再走过一家小超市,终于挪不动步子了。只好停下来,低下头,两眼里似乎喷出火来,就那么直盯盯地看着老妇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看了一会儿,小伙子丢下了手中的刀,颓然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那老妇人一开始并没有搂住他,却是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碘酒,先擦他的脸,再去擦他的手;然后,才将他拉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对他说话,还是一口全然听不懂的方言。小伙子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是哭——哭泣虽然丢脸,但却是度过丢脸之时的唯一办法。他的身上还在淌着血,所以,老妇人再没有停留,强迫着,几乎是命令般将他从地上拉扯起来,再跌跌撞撞地朝医院走去。 看着他们离去,我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一阵哽咽之感:究竟是什么样的机缘,将两个在今夜之前并不亲切的人共同捆绑在了此时此地,并且亲若母子?由此及远,夜幕下,还有多少条穷街陋巷里,清洁工认了母子,发廊女认了姐妹,装卸工认了兄弟?还有更多的洗衣工,小裁缝,看门人;厨师,泥瓦匠,快递员;容我狂想:不管多么不堪多么贫贱,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迎来如此一场福分?上帝造人之后,将一个个地扔到这世上,孤零零的,各自朝着死而活,各自去遭逢疾病,别离,背叛,死亡,这自是一出生就已注定的大不幸,但好在,眼前也并不全都是绝路,上帝又用这些遭逢,让我们一点点朝外部世界奔去,类似溺水者,死命都要往更远一点的水域里挣扎,*终,命中注定的人便会来到我们的眼前;如此,那些疾病和别离,那些背叛和死亡,反倒成了一根蜡烛,蜡烛点亮之后,渐渐就会有人聚拢过来,他们和你一样,既有惊恐的喘息,又有一张更加惊恐的脸。 我常常想:就像月老手中的红线,如此福分和机缘,也应当有一条线绳,穿过了幽冥乃至黑暗,从一个人的手中抵达了另外一个人的手中。其实,这条线绳比月老的红线更加准确和救命,它既不让你们仅仅是陌路人,也不给你们添加更多迷障纠缠,爱与恨,情和义,画眉深浅,添花送炭,都是刚刚好,刚刚准确和救命。 就像病房里的岳老师。还有那个七岁的小病号。在住进同一间病房之前,两人互不相识,我只知道:他们一个是一家矿山子弟小学的语文老师,但是,由于那家小学已经关闭多年,岳老师事实上好多年都没再当过老师了;一个是只有七岁的小男孩,从三岁起就生了骨病,自此便在父母带领下,踏破了河山,到处求医问药,于他来说,医院就是学校,而真正的学校,他一天都没踏足过。 在病房里,他们首先是病人,其次,他们竟然重新变作了老师和学生。除了在这家医院,几年下来,我已经几度和岳老师在别的医院遇见,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早已经被疾病,被疾病带来的诸多争吵、伤心、背弃折磨得满头白发。可是,当她将病房当作课堂以后,某种奇异的喜悦降临了她,终年苍白的脸容上竟然现出了一丝红晕;每一天,只要两个人的输液都结束了,一刻也不能等,她马上就要开始给小病号上课,虽说从前她只是语文老师,但在这里她却什么都教,古诗词,加减乘除,英文单词,为了教好小病号,她甚至要她妹妹每次看她时都带了一堆书来。 中午时分,病人和陪护者挤满了病房之时,便是岳老师一天中*是神采奕奕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她就要拎出许多问题,故意来考小病号,古诗词,加减乘除,英文单词,什么都考。*后,如果小病号能在众人的赞叹中结束考试,那简直就像是有一道神赐之光破空而来,照得她通体发亮。但小病号毕竟生性顽劣,病情只要稍好,就在病房里奔来跑去,所以,岳老师的问题他便经常答不上来,比如那句古诗词,上句是“长安陌上无穷树”,下一句,小病号一连三天都没背下来。 这可伤了岳老师的心,她罚他背三百遍,也是奇怪,无论背多少遍,就像是那句诗活生生地在小病号的身体里打了结,一到了考试的时候,他死活就背不出来,到了*后,连他自己都愤怒了,他愤怒地问岳老师:“医生都说了,我反正再活几年就要死了,背这些干什么?” 说起来,前前后后,我目睹过岳老师的两次哭泣,这两场泪水其实都是为小病号流的。这天中午,小病号愤怒地问完,岳老师借口去打开水,出了走廊,就号啕大哭,说是号啕,但其实没有发出声音,她用嘴巴紧紧地咬住了袖子,一边走,一边哭,走到开水房前面,她没进去,而是扑倒在潮湿的墙壁上,继续哭。 哭泣的结果,不是罢手,反倒是要教他更多。甚至,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要更多。她自己的骨病本就不轻,但自此之后,我却经常能看见她跛着脚,跟在小病号的后面,喂给他饭吃,递给他水喝,还陪他去院子里,采了一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回来。但是,不管是送君千里,还是教你单词,她和他还是终有一别——小病号的病更重了,他的父母已经决定,要带他转院,去北京,闻听这个消息之后的差不多一个星期,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耿耿难眠。 深夜,她悄悄离开了病房,借着走廊上的微光,坐在长条椅上写写画画,她跟我说过,她要在小病号离开之前,给他编一本教材,这个教材上什么内容都有,有古诗词,有加减乘除,也有英文单词。 这一晚,不知何故,当我看见微光映照下的她,难以自禁地,身体里再度涌起了剧烈的哽咽之感:无论如何,这一场人世,终究值得一过——蜡烛点亮了,惊恐和更加惊恐的人们聚拢了,但这聚也好散也好,都还只是一副名相,一场开端;生为弃儿,对,人人都是弃儿,在被开除工作时是生计的弃儿,在离婚登记处是婚姻的弃儿,在终年蛰居的病房是身体的弃儿,同为弃儿,迟早相见,再迟早分散,但是,就在你我的聚散之间,背了单词,再背诗词,采了花朵,又编教材,这丝丝缕缕,它们不光是点滴的生趣,更是真真切切的反抗。 其实,是反抗将我们连接在了一起。在贫困里,去认真地听窗子外的风声;在孤独中,干脆自己给自己造一座非要坐穿不可的牢房;这都叫作反抗。在反抗中,我们会变得可笑,无稽,甚至令人憎恶,但这就是人人都不能推卸的命,就像一只鹦鹉,既然已经被关在笼子里了,我能怎么办?也唯有先认了这笼子,再去说人的话,唱人的歌,哪怕到了*后,我也没有逃离樊笼,直至死亡降临,我仍然只是一个玩物,可是且慢,世间众生,谁不都是在一生里上下颠簸,到了*后,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玩物,不过是被造物者当作傀儡,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徒劳中度过,直至肉体与魂魄全都灰飞烟灭? 但是,有一桩事情足以告慰自己:你并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你至少而且必须留下过反抗的痕迹。在这世上走过一遭,反抗,唯有“反抗”二字,才能匹配*后时刻的尊严。就像此刻,黯淡的灯光反抗漆黑的后半夜;岳老师又在用如入无人之境的写写画画反抗着黯淡的灯光,她要编一本教材,使它充当线绳,一头放在小病号的手中,一头往外伸展,伸展到哪里算哪里,*终,总会有人握住它,到了那时候,躲在暗处的人定会现形,隐秘的情感定会显露,再如河水,涌向手握线头的人;果真到了那时候,疾病,别离,背叛,死亡,不过都是自取其辱。 后半夜快要结束的时候,岳老师睡着了,但是我并没有去叫醒她,护士路过时也没有叫醒,她迟早会醒来——稍晚一点,天上要起风,大风撞击窗户,窗玻璃会在她的脚边碎裂一地,她会醒来;再晚一点,骨病会发作,疼痛使她惊叫了一声,再抽搐着身体睁开眼睛,她会醒来;醒来即是命运。这命运里也包含着突然的离别:一大早,小病号的父母就接到北京的消息,要他们赶紧去北京,如此,他们赶紧忙碌起来,收拾行李,补交拖欠的医药费,再去买来火车上要吃的食物,*后才叫醒小病号,当小病号醒来,他还懵懂不知,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要离开这家医院了。 九点钟,小病号跟着父母离开了,离开之前,他跟病房里的人一一道别,自然也跟岳老师道别了,可是,那本教材,虽说只差了一点点就要编完,终究还是没编完,岳老师将它放在了小病号的行李中,然后捏了他的脸,跟他挥手,如此,告别便潦草地结束了。 哪知道,几分钟之后,有人在楼下呼喊着岳老师的名字,一开始,她全然没有注意,只是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不发一语,突然,她跳下病床,跛着脚,狂奔到窗户前,打开窗子,这样,全病房的人都听到了小病号在院子里的叫喊,那竟然是一句诗,正在被他扯破了嗓子叫喊出来:“唯有垂杨管别离!”可能是怕岳老师没听清楚,他便继续喊:“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喊了一遍,又再喊一遍:“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离别的时候,小病号终于完整地背诵出了那两句诗,但岳老师却并没有应答,她正在号啕大哭,一如既往,她没有哭出声来,而是用嘴巴紧紧咬住了袖子。除了隐约而号啕的哭声,病房里只剩下巨大的沉默,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说她,全都陷于沉默之中,听凭她哭下去,似乎是,人人都知道:此时此地,哭泣,就是她唯一的垂杨。

李修文散文 作者简介

李修文,作家,编剧。1975年出生,湖北荆门人。著有长篇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散文集《山河袈裟》《致江东父老》《诗来见我》《在人间赶路》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南方文学盛典“年度散文家”奖等多种文学奖项。现任湖北省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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