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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
风雨桐江 内容简介
一九三五年春,刺州发生一次大逮捕。
先是中共刺州特支委员刘某被捕,叛了党。而后全城大戒严,国民党刺州专区司令部分兵包围了特支书记陈鸿、赤色工会党支部负责人宋日升的家。陈鸿墙逃跑时被 杀。中共地下党员宋日升、陈天保等二十多人同时被 捕,只有另一特支委员德昌因信所不明,得瞧得起于难。国民党反动派戒严三天,搜捕德昌,但遍搜全城毫无所得,只得暂且作罢。
风雨桐江 节选
**章
侨办的刺禾公路*后一班客车,抵达刺州终点站——南站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钟了。这次班车误点和往时很不一样,不是几小时,不是一天,而是四天。三月十六日从禾市发车,理应当天下午四时抵终点站,但十六日没到站,十七日也没到站,一直到十九日才到站,沿途又失去联络,因此引起多方面的猜测;当客车一进站,站上的气氛十分紧张,汽车公司派出“护路队”加强了对旅客的监视和检查。
这班车的乘客也比往常为少,只有六个人。狼狈、困顿,如同惊弓之鸟,路上发生的事使这六位乘客肉颤心惊,犹有余悸。他们顺次下车,在站上接受比平时更为严峻繁琐的检查。临到快进城时,又被喝住,据说又要检查。这是一条十字大路口,从城市来的,从乡下来的,要进刺州城都必须经过它。十字路口设有一个大检查站,四周满是铁丝网、带有铁刺的木马,一条宽宽的大路只留下两个仅容一人的小通道,一进一出,互不干扰。把守这个检查站的是一排被本地人称之为“湖南勇”的中央军。他们刀出鞘,枪上膛,加了双岗,如临大敌。这些旅客沿途以来受到不少教训,算是有些经验了,都自动乖巧地排成单行,小心翼翼地走到入口处,进入检查棚。那检查棚又被划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检查普通旅客的,一部分是进行特别检查的,只有一间小木屋,专对付那些“形迹可疑”的旅客。当这批旅客走进检查栅后,便有个身穿便衣,口衔烟卷,歪戴呢帽,敞开胸膛,露出匣子枪,手执马鞭,瞟着斗鸡跟的“大人物”,似要对这些“初入贵境”的旅客来个下马威,又像要显示到了这个地方都要看他的面色威风行事,“奶”声不绝地直骂人:“奶奶的,还不赶快把行李打开!”“奶奶的,还不把双手举起!”骂时手中马鞭直转,发出虎虎啸声。这一声势果然起了作用,使旅客大感惊慌,有人因之打开行李忘了举手,有人举了手又忘记打开行李,于是又是一顿臭骂:“奶奶的,你不想活啦!先解开行李后举手,懂得规矩不?”当客人按指示一一照办,他又借故骂人:“看你那慌慌张张,鬼鬼祟祟的样子,定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对被检查的妇女却另有一副嘴面,见年青貌美的就说下流话:“哎哟,大姑娘,打扮得这样漂亮,可真逗人呀,摸一下行吗?”说着果真就动手。窘得那些妇女直想钻地,他反而哈哈大笑,大为开心。
旅客们在心里骂:真和北洋军阀一模一样。却又不敢得罪他,还得装笑面,老总长,老总短,尽在那儿说好话奉承,以求从速通过。
在这六位旅客中,有一位妇女,二十七八年纪,镶着满口金牙。从打扮看,像是侨眷,从她遇事慌张、面红耳赤看,又似从未出过远门。沿途以来,一闻风险就掉泪,埋怨丈夫不仁,不该让她一人回来。有人问她:丈夫是于什么的?便说是出洋的,刚从南洋回来,怕返乡被许天雄绑票,约她到禾市去团聚:“我返乡,他又出洋去啦。”在同行旅客中,有个石匠打扮的中年男子,见她旅途孤零,胆小惊慌,很是同情她。遇事照顾,叫她不要担忧。她见他为人忠厚,乐于助人,也信任他,处处请教,跟他一起行动,看来就像一家人。当那女侨眷随同大家走进检查棚,检查站的那些“湖南勇”就都挤眉弄眼,垂涎欲滴了。那便衣汉子兀自不动声色,只对石匠表不“关心”。那石匠中等身材,腰粗臂壮,身穿一色深灰色短褂裤,腰缠淡蓝大方格子围带,脚上一双陈嘉庚公司球鞋,围腰分插两把打石铁锤,一只手挟着把半新油伞,一只手提着只蓝色土布包袱。神色镇定,仪态大方。那便衣汉子既不检查他的行李,又不搜他的身,只是双眼朝天,摇着手中马鞭,翘翘下巴,问他和那侨妇的关系。石匠只是微笑着回答并不惊慌:“在车上认识的。”便衣又问:“这样看来,你们是没有关系哕?”石匠重复:“在车上认识的。”便衣点点头忽又问:“那,你是干什么的?”说时又把他上下打量,“看你那刁样子,就像要去上梁山!”石匠只说声:“老总真会开玩笑。”就把一张硬卡片呈上,“石工,禾市工务局的工作证。”便衣连看也不看,一味追问:“为什么不在禾市干活,偏上这儿来?”石匠仍然是一团和气地答:“那儿马路开完,没多少活干,上这儿找活干。我这儿有工务局的介绍信。”说罢又交出一封信,那便衣见证件齐全,答话没漏洞,只得叫他站开一边,等候检查。
说着,那便衣就一摇一摆地挨近那年青侨妇,露出那贪馋下流的鬼面把她上下直打量、特别对她那饱满结实的胸膛感兴趣。那侨妇一见他模样,早已心慌,面红地垂着头。便衣却有意为难她:“把头抬起来!”他用力把那马鞭扬了一下。那侨妇更心慌了,只是不敢抬头。便衣冷笑一声伸手去挑她的下巴:“你怕什么,我叫你把头抬起来!”那侨妇又怕又羞,只是朝后退缩,便衣却一步步逼上,就像饿狼碰上小兔子一样。检查棚内呈现着极度紧张的气氛,有人从旁劝导着:“老总说的,你就照着做吧。”有人也说:“你这个人真是,别把大家都连累上。”石匠却鼓励她说:“嫂子,不用怕,我们都是善良小百姓!”那侨妇被逼得无地再退了,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便衣一时也下不了台,老羞成怒地说:“真他奶奶的坏人先告状,老子还没动手,你就先叫救命了。我看你定不是好东西,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罢用马鞭朝特别检查室一指:“走!你怕,老子偏要仔仔细细地检查你一下!”那侨妇听说要搜身,一时惊魂失魄,返身就想走出检查棚,却被朝胸一把抓住,“我一眼就看中你了,走!”一直被拖进特别检查室,接着木门“砰”的一声关上,和外面隔离了,只听得那侨妇在哀声乞求:“老总,老总……”便衣却在嚎叫:“脱,快!”侨妇哀号着:“天呀……”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到底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走惯这条路的人心内是明白的,也叫做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但石匠却一直在惦拿亨这年青妇女的命运,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要走过一关,接受一次麻烦的检查。一直到同行的人都被检查完了,一个不耐烦的检查员走近他:“为什么还不滚!”他才发现检查棚内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指着特别检查室气忿地说:“我还要等我那位乡亲。”那检查员冷笑着,挥挥手:“滚你的,别给自己添麻烦!”这时几乎所有检查棚内的检查员都挤向特别检查室,要去“协同检查”,那检查员之要以饶过他这一关,显得那样的不耐烦,也和这件事有关。那石匠吴可奈何地提起包袱,忿恨地骂了声:“他妈的,禽兽!”
二
石匠离开检查站,慢步地走向桐江大桥。
走近桥头时,只见在一根电线杆上,挂有两个方形木匣,匣里名盛人头一颗,血肉模糊。电线杆下告示牌上,贴有告示一道,历数受难者“罪状”。据说他们都是危害民国的“罪犯”。再走不远又是一排告示,虽然旷日持久,字迹仍极清楚,告示上尽是勾红钩钩的人名,标示已有几十人因“勾结逆党”、“危害民国”早被处决了。
石匠虽是**次来到刺州城,但他对这个有近二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却并不陌生,临行前组织上对他介绍过,也读了许多有关他知道:刺州是专区所在地,人口众多,物产丰富,交通方便,文化发达,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侨汇集中,又有侨乡之称。他也知道,刺州地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长期处在各方实力派混战之下。北伐前,为北洋军阀盘踞,苛政重税,民不聊生,因此北伐一声雷响,义军纷起,大股的攻城夺隘,小股的拦途截击。北洋军慑于革命声势不战而败,败走时沿途被袭,不上十天左右”整个专区多北洋军皆成义军刀下之鬼。有人传说,当北洋军败走时,连十岁八岁孩子也拿起菜刀、扁担到处追逐败兵、喊缴枪,大势所趋,兵败如山倒,这些乳臭小子居然也大有所获。北伐失败后,地主恶霸利用起义农民,和流落民间的大量武装,成立“民军”。这些民军队伍极不统一,东一股,西一支,有三千人枪的自称司令,有五千人枪的号称军长。凭实力大小,盘踞地方,互不相让,且常为争夺地盘而兵戎相见。人民受贪官污吏盘剥,战祸危害,无法生产,也难以生活,因此有机会出洋的,就出洋去了,一部分没机会出洋的就铤而走险,一时又成为匪盗世界,叫做盗匪如麻。
一九三三年,刺州形势发生过一次大变化,一支邻省队伍开了进来,把民军挤走,统治了这地区。第二年,这支队伍和蒋介石的中央政府闹翻,宣布独立,另成立新政府。新政府刚一成立,立足未定,蒋介石一面抽调大军进攻,一面用高官厚禄,收买瓦解内部,新政府无法抵挡,反蒋起义遂告失败。
蒋介石既已“敉平”这次“叛乱”,便派他的亲信大员周维国坐镇刺州,以遂他多年来心愿。
这周维国是蒋介石派赴法西斯德国受训的少壮军官之一。出国前他就以对蒋忠诚、坚决反共为蒋赏识。学成返国,升迁极快,从上校而准将而少将,一帆风顺,即使蒋系军官前辈,也为之侧目。
周少年得志,跋扈横蛮,高傲自大,自封为“铁血将军”,手下人马号称“铁血军”。周又自称为反共专家,手下拥有一支特别部队,叫蓝衣大队,自任大队长。这蓝衣大队成员不多,但都是校级以上军官,其中有革命叛徒、有不学无术的堕落文人、有流氓打手,专以对付共产党员和党的地下组织,是一支受过特殊训练的队伍。
周之被任命为刺州专区专员、保安司令,固和刺州地位重要、形势复杂、与革命苏区毗邻有关。更重要的是,他在*近一次参加“围剿”中,兵员减损惨重,亟需休整补充。
周维国坐镇刺州,利用这支反共的特务队伍,破坏了我党的地下组织,并扬言要完全消灭这个已有多年基础的刺州地下党。这次特支被破坏情况的确严重,特支三个负责人,一叛变、一牺牲,地下党员被捕达一半以上,成为特支主力的赤色工会全垮。而周维国的白色恐怖则有加无已,受到严重破坏的党组织所受压力极大,面临着更沉重的考验。
三
像一道白虹铺在石匠面前的,是那横跨在桐江之上、号称有五里长的桐江大桥。刺州背山面海,桐江就像条锦带拦腰绕住,分隔了城乡。桐江水潮汐起落有定,潮来时,热浪滔天,汹涌澎湃,几乎要把这古城冲走;潮落后沿江两岸蚝田尽裸,清可见底,水流缓缓,绕城而过。潮来时凶暴如蛟龙,潮去时温驯如泥鳅,因此有人说:“激怒了刺州人,泥鳅也要变蛟龙!”
石匠走在桐江大桥上,正是潮来时候,江面白浪滔滔,翻滚而来。他站在大桥上,纵目江面,船影消迹,交通断绝,似觉有巨物逐浪,原来却是鲨鱼群在江心翻滚跳跃。他在禾市居住多年,在禾市湾内也时有鲨鱼群出现,却无如此壮观。他住步观赏,心想:人云刺州有八景,这大概就是一景了!他续步桥心,桥头那端,城楼在望,他又望:这大概就是大南门!
旅途没使他疲累,沿途景物也很动人,却无法掩盖他内心的焦急。组织上给他的指示是从十五号起至迟十八号,要赶到刺州接关系,而现在是十九号,比原定时间迟了一天。看来这儿情况很紧张,地下党的担子极为沉重,“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他想。行期延误不能怪他,他是十六号动身的,原打算当天到达,可是旅途出了事故:客车遇到袭击,接连又有几座公路桥被焚毁。传说纷纷,有的说是红军游击队于的,有的说是许天雄股匪干的。桥梁被破坏,公路车就不得不在中途停站,因此耽搁了三天。
他走过大桥,在进城门前,又遇到一次检查,但这次检查马虎得多,仅摸摸身就放过。一过城门,在他面前就出现一条宽敞新辟的大街,这条大街旧名南大街,新名叫做中山大街。看来开辟不久,路面刚在铺,两旁店铺有的已建造新楼,有的正在打地基,有的老房被拆,新房未建,张开个大口,极为难看。街上行人拥挤,大都是操外地口音的泥水工、石工、木工,他们都是建筑公司临时从外县招雇来的。他们吃无定处,居无定处,因此沿街小饭摊、骑楼、马路旁,随处都可以看到他们。这时已入夜,地方不靖,大街两侧店铺一早就上了门板、锁上铁闸。
石匠在入暮的大街上,怀着异乎寻常的心情,慢慢地走着。一边暗自盘算:“该到哪儿歇脚?”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十字街口,正是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的交叉口,他又想:“接关系的地点是在东大街,为什么不在东大街找个旅舍过夜?”
东大街比起南大街又是一番情景。东大街的马路还没拆,仍然是一条古老、破旧、拥塞的旧街道。路面很窄,用青石板铺成,高低不平,又是阴暗、潮湿。两旁全是一些油、盐、酱、醋、瓷器、农具、小杂货等供应农村需要的小商铺,和南大街高楼大厦、钱庄、洋货绸缎庄,截然不同。据说住在东门外农村的农民都是些穷苦人,他们从祖宗时代起已习惯于一早挑着自己的农产品进城叫卖,换取所需的日常用品回去。东大街又是通省大道,来往行旅多,这些远方来客走进城门,刚好入暮,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住和吃。正如他在南大街所见的,这东大街大小店铺也是一人黄昏就上门。只有客栈、饮食铺一片繁闹。这条大街的特点是横巷多,每隔三几十步,就有一条横巷,巷口有木栏,栏上挂有大小灯笼十来盏,上书第×巷有某某高等客栈、高等旅舍,欢迎投宿。入夜以后灯笼齐明,煞是美观。
石匠从南大街转向东大街,要经过衙门口。那儿有一个大衙门和一座钟鼓楼。那衙门就是刺州专区专员公署,同时又是刺州专区保安司令部,周维国就住在这儿。这专署是全城*大的建筑物,正面是三层楼高的白色洋灰牌楼,高悬“以党治国”四个蓝色大字,两侧是二层楼高的高墙,墙外围以蓝漆铁栏杆,巍然屹立,予人一种威迫感觉。对着衙门的正面大门,有一道粉白高墙,墙上用蓝色大字写着“十杀令”。所谓十杀令即:凡所谓“参加共匪者”、“私通共匪者”、“窝藏共匪者”、“明知故犯者”……皆“杀无赦”!在高墙下排列有木笼多具,这种木笼又名站笼,受害者被反绑着双手闭于站笼中,仅留头部在笼顶,笼顶有夹板,板中开洞,刚好夹住受害者颈部。据说凡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在被枭首示众之前先要进站笼示众三天。这种野蛮刑具在这儿原没人看过,从周维国来后才被推出使用,而且件数日有增加。那石匠偷偷一数,一共排列了八具。
走过钟鼓楼就是东大街。石匠一进街就开始注意挂在木栏上的灯笼。由于外县赤贫农民大量涌进刺州找寻生计”各建筑公司招工头适应需要又都在各客栈内分设招工处,因此各家客栈一早都宣告“客满”、“恕不招待”、“明日请早”。石匠费了好些周折,才在一条叫**巷的横街,找到一家自称为“高等旅舍”、实际却比普通客栈简陋得多的旅店。他一进门,女店主就声明:“床位没有,只剩下一间高等房间。”石匠心内明白:原来如此,不然也早挂上“客满”啦。他说:“只要有个地方过夜就行,管它是不是床位!”
……
风雨桐江 作者简介
司马文森(1916-1968),福建泉州人。1932年参加革命,1935年参加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41年创办《文艺生活》月刊。曾任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共同纲领草案整理委员会委员,香港《文汇报》总主笔,中共港澳工委委员,华南分局文委委员,中南军政委员会文教委员,中国驻印度尼西亚、法国大使馆文化参赞,中国对外文化联络委员会司长等职。1931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长篇小说《风雨桐江》《南洋淘金记》《雨季》,中篇小说《尚仲衣教授》《折翼鸟》,报告文学《新中国的十月》,电影剧本《火凤凰》等。
《风雨桐江》,1964年8月作家出版社(时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副牌)初版。
- 主题:乌云驱散,万象回春,著者屈逝
“文化大革命”中,这部小说竟被打成“毒草”,成为司马文森的一大罪状。 司马文森那时已调任我国驻法国大使馆文化参赞,但并没有逃脱挨“批判”的厄运,而且在这史无前例的动乱中,突然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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