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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

儿女英雄传

作者:(清)文康
出版社:凤凰出版社出版时间:2008-09-01
开本: 32开 页数: 680
读者评分:5分2条评论
本类榜单:小说销量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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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 版权信息

  • ISBN:9787807291824
  • 条形码:9787807291824 ; 978-7-80729-182-4
  • 装帧:暂无
  • 册数:暂无
  • 重量:暂无
  • 所属分类:>

儿女英雄传 内容简介

《儿女英雄传》原名《金玉缘》,清代文康作。后经人弥补缺失,改名为《儿女英雄传》。
《儿女英雄传》描写的是清朝副将何杞被纪献唐陷害,死于狱中,其女何玉凤改名十三妹,出入江湖,立志为父报仇。淮阴县令安学海获罪,其子安骥筹银千两前去营救。安骥和民女张金凤遇险于能仁寺,幸亏玉凤及时相救,始免于难。事后,玉凤做媒,将张金凤许配给安骥,并解囊赠金、借弓退寇,使安骥一行人平安到达淮阴。后来纪献唐为朝廷所杀,玉凤见仇已报,打算出家,为人劝阻,也嫁给安骥。金凤、玉凤相处亲如姊妹。这就是它初名《金玉缘》的原因。
  在清代中后期,中国通俗小说的创作出现了一个新的流派——儿女英雄小说。其代表作,就是《儿女英雄传》。其“特别长处,在于方语的生动,漂亮,俏皮,诙谐有风趣。”作者用北京方言来写作,加进大量的活的方言土语,活泼、传神、风趣、俏皮。本书主要描写的是旗人青年公子安骥同侠女何玉凤和张金凤的姻缘故事。一方面暴露了当时官场中的暗无天日和世道艰难重重,一方面又塑造了几个生动逼真的人物形象。本书在编排严谨,校点精当,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欣赏价值。

儿女英雄传 目录


牟言
《儿女英雄传评话》原载序文
缘起首回 开宗明义闲评儿女英雄 引古证今演说人情天理
**回 隐西山闭门课骥子 捷南宫垂老占龙头
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宪冤陷县监牢
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风尘 一封书义仆托幼主
第四回 伤天害理预泄机谋 末路穷途幸逢侠女
第五回 小侠女重义更原情 怯书生避难翻遭祸
第六回 雷轰电掣弹毙凶僧 冷月昏灯刀歼余寇
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怜弱女 摘鬼脸谈笑馘淫娃
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头 一双人偏寻根觅究
第九回 怜同病解囊赠黄金 识良缘横刀联嘉耦
第十回 玩新词匆忙失宝砚 防暴客谆切付雕弓
第十一回 糊县官糊涂销巨案 安公子安稳上长淮
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儒人姑媳祝侠女
第十三回 安大令骨肉叙天伦 佟儒人姑媳祝侠女
第十四回 红柳树空访褚壮士 青云堡巧遇华苍头
第十五回 酒合欢义结邓九公 话投机演说十三妹
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筹画 连环计深心作笔谈
第十七回 隐名姓巧扮作西宾 借雕弓设局赚侠女
第十八回 假西宾高谈纪府案 真孝女快慰两亲灵
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变幻重重从容救死
第二十回 何玉凤毁妆全孝道 安龙媒持服报恩情
第二十一回 回心向善买犊卖刀 隐语双关借弓留砚
第二十二回 晤双亲芳心惊噩梦 完大事矢志却尘缘
第二十三回 返故乡宛转依慈母 圆好事娇嗔试玉郎
第二十四回 认蒲团幻境拜亲祠 破冰斧正言弹月老
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证明守宫砂 安老翁讽诵列女传
第二十六回 灿舌如花立消侠气 慧心相印顿悟良缘
第二十七回 践前言助奁伸情谊 复故态怯嫁作娇痴
第二十八回 画堂花烛顷刻生春 宝砚雕弓完成大礼
第二十九回 证同心姊妹谈衷曲 酬素愿翁媪赴华筵
第三十回 开菊宴双美激新郎 聆兰言一心攻旧业
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惊鼠窃魂 戆老翁醉索鱼鳞瓦
第三十二回 邓九公关心身后名 褚大娘得意离筵酒
第三十三回 申庭训喜克绍书香 话农功请同持家政
第三十四回 屏纨袴稳步试云程 破寂寥闲心谈月夜
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闱异兆 安公子占桂苑先声
第三十六回 满路春风探花及第 一樽佳酿酾酒酬师
第三十七回 志过铭嫌隙成佳话 合欢酒婢子代夫人
第三十八回 小学士俨为天下师 老封翁蓦遇穷途客
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诺义赒贫 矍铄翁九帙双生子
第四十回 虚吃惊远奏阳关曲 真幸事稳抱小星禂
展开全部

儿女英雄传 节选

**回 隐西山闭门课骥子 捷南宫垂老占龙头
《儿女英雄传》的大意,都在“缘起首回”交代明白,不再重叙。这部书究竟传的是些甚么事?一班甚么人?出在那朝那代?列公压静,听说书的慢慢道来。
这部书近不说残唐五代,远不讲汉魏六朝,就是我朝大清康熙末年、雍正初年的一桩公案。我们清朝的制度不比前代,龙飞东海,建都燕京,万水朝宗,一统天下。就这座京城地面,聚会着天下无数的人才。真个是冠盖飞扬,车马辐辏。与国同休的先数近支远派的宗室觉罗,再就是随龙进关的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内务府三旗,连上那十七省的文武大小汉官,何止千门万户!说不尽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都不在话下。
如今单讲那正黄旗汉军有一家人家,这家姓安,是个汉军世族旧家。这位安老爷本是弟兄两个,大哥早年去世,止剩他一人,双名学海,表字水心,人都称他安二老爷。论他的祖上,也曾跟着太汗老佛爷征过高丽,平过察哈尔,仗着汗马功劳上头挣了一个世职,进关以后,累代相传,京官、外任都作过。到了这安二老爷身上,世职袭次完结,便靠着读书上进。所喜他天性高明,又肯留心学业,因此上见识广有,学问超群,二十岁上就进学中举。怎奈他“文齐福不至”,会试了几次,任赁是篇篇锦绣,字字珠玑,会不上一名进士,到了四十岁开外,还依然是个老孝廉。儒人佟氏,也是汉军世家的一位闺秀,性情贤慧,相貌端庄,针黹女工不用讲,就那操持家务,支应门庭,真算得起安老爷的一位贤内助。只是他家人丁不旺,安老爷夫妻二位子息又迟,儒人以前生过几胎,都不曾存下,直到三十以后,才得了一位公子。
这公子生得天庭饱满,地格方圆,伶俐聪明,粉妆玉琢,安老爷、佟儒人十分疼爱。因他生得白净,乳名儿就叫作玉格,单名一个骥字,表字千里,别号龙媒,也不过望他将来如“天马云龙,高飞远到”的意思。小的时候,关煞、花苗都过,交了五岁,安老爷就教他认字号儿,写顺朱儿。十三岁上就把《四书》、《五经》念完,开笔作文章、作诗,都粗粗的通顺。安老爷自是欢喜。
  过了两年,正逢科考,就给他送了名字。接着院考,竟中了个本旗批首。安老爷、安太太的喜欢自不必说,连日忙着叫他去拜老师,会同案,夸官拜客。诸事已毕,就埋头作起举业的工夫来。
那时候,公子的身量也渐渐的长成,出落得目秀眉清,温文儒雅。只因养活得尊贵,还是乳母丫鬟围随着服侍。慢说外头的戏馆、饭庄、东西两庙不肯教他混跑,就连自己的大门,也从不曾无故的出去站站望望。偶然到亲戚一家儿走走,也是里头嬷嬷妈、外头嬷嬷爹的跟着。因此上把个小爷养活得十分腼腆:听见人说句外话,他都不懂;再见人举动野调些,言谈粗鲁些,他便有气,说是下流没出息;就连见个外来的生眼些的妇女,也就会臊的小脸通红,竟比个女孩儿还来得尊重。
那安老爷家的日子,虽比不得在先老辈手里的宽裕,也还有祖遗的几处房庄,几户家人。虽然安老爷不善经理家计,仗着这位太太的操持,也还可以勉强安稳度日。他家的旧宅子本在后门东不压桥的地方,原是祖上蒙恩赏的赐第,内外也有百十间房子。自从安老爷的老太爷手里,因晚年好静,更兼家里人口稀少,住不了许多房间,又不肯轻弃祖业,倒把房子让给远房几家族人来住,留了两户家人随同看守,为的是房子既不空落,那些穷苦本家人等也得省些房租,他自家却搬到坟园上去居住。
  他家这坟园又与别家不同,就在靠近西山一带,这地方叫作双凤村。相传说,从前有人见两只彩凤落在这地方山头上,百鸟围随,因此上得了这个村名。
  这地原是安家的老圈地,到了安老爷的老太爷手里,就在这地里踹了一块吉地,作了坟园,盖了阴阳两宅。又在东南上盖了一座小小庄子,虽然算不得大园庭,那亭台楼阁树木山石,却也点缀结构得幽雅不俗。附近又有几座名山大刹,围着庄子都是自己的田园,佃户承种交租。
那安老爷的老太爷临终遗言,曾嘱咐安老爷说:“我平生在此养静,一片心神都在这个地方,将来我百年以后,不但坟园立在这里,连祠堂也要立在这里。一则,我们的宗祠里本来没有地方了;二则,这园子北面、土山以后、界墙以前,正有一块空地,你就在这地方正中给我盖起三间小小祠堂,立主供奉。你们既可以就近照应,便是将来的子孙,有命作官固好,不然守着这点地方,也还可以耕种读书,不至冻饿。”后来安老爷便谨遵父命,一一的照办。此是前话不提。
传到安老爷手里,这位老爷天性本就恬淡,更兼功名蹭蹬,未免有些意懒心灰,就守定了这座庄园,课子读书,自己也理理旧业。又有几家亲友子弟,因他的学问高深,都送文章请他批评改正,一天却也没些空闲。偶然闲来,不过饮酒看花,消遣岁月,等闲不肯进城。安太太又是个勤俭当家的人,每日带了仆妇侍婢料理针线,调停米盐。公子更是早晚用功,指望一举成名,不干外事。外头自有几个老成家人支应门户。又有公子的一个嬷嬷爹,这人姓华名忠,年纪五十岁光景,一生耿直,赤胆忠心,不但在公子身上十分尽心,就连安老爷的一应大小家事,但是交给他的,他无不尽心竭力,一草一木都不肯糟塌,真算得“奶公子里的一个圣人”。因此,老爷、太太待他格外加恩,不肯当一个寻常奶公子看待。这安老爷家,通共算起来,内外上下也有三二十口人,虽然算不得簪缨门第、钟鼎人家,却倒过得亲亲热热,安安静静,与人无患,与世无争,也算得个人生乐境了。
这年正适会试大比之年。新年下,安老爷、安太太把家中年事一过,便带了公子进城。拜过宗祠,到至亲本家几处拜望了拜望,仍旧回家。
  匆匆的过了灯节,那太太便将安老爷下场的考蓝、号帘、装吃食的口袋盒子、衣帽等物打点出来。安老爷一见,便问说:“太太,你此时忙着打点这些东西作甚么?”太太说:“这离三月里也快了,拿出来看看,该洗的缝的添的置的,早些收拾停当了,省得临时忙乱。”那安老爷拈着几根小胡子儿含笑说:“太太,你难道还指望我去会试不成?你算,我自二十岁上中举,如今将及五十岁,考也考了三十年了,头发都考白了,‘功名有福,文字无缘’,也可以不必再作此痴想。况你我如今有了玉格这个孩子,看去还可以望他成人,倒不如留我这点精神心血,用在他身上,把他成就起来,倒是正理。太太,你道如何?”
太太还没及答话,公子正在那里检点那些考具的东西,听见老爷的话,便过来规规矩矩、漫条斯理的说道:“这话还得请父亲斟酌。要论父亲的品行学业,慢道中一个进士,就便进那座翰林院,坐那间内阁大堂,也不是甚么难事。但是功名迟早,自有一定。天生应吃的苦,也要吃的。就算父亲无意功名,也要把这进士中了,才算得作完了读书的一件大事。”安老爷听了,笑了一笑,说道:“孩子话!”那太太便在旁说道:“老爷,玉格这话很是,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些话我心里也有,就是不能像他说的这么文诌诌的。老爷竟是依他的话,打起高兴来。管他呢,中了,好极了;就算是不中,再白辛苦这一荡也不要紧,也是尝过的滋味儿罢咧!”
列公,这科甲功名的一途,与异路功名却是大不相同。这是件合天下人较学问见经济的勾当,从古至今,也不知牢笼了多少英雄,埋没了多少才学。所以这些人宁可考到老,不得这个“中”字,此心不死。安老爷用了半生的心血,难道果真就肯半途而废不成?原是见了这些考具,一时的牢骚话。及至听见公子小小年纪说了这一番大道理,心中暗暗欢喜,又恐怕小人儿高兴,只得笑着说是“小孩子话”。及至太太又加上一番相劝,不觉得就鼓起高兴来,说道:“既如此,就依你们娘儿们的话,左右是家里白坐着,再走这一荡就是了。”说着,看看到了三月初间,太太把老爷的衣帽、铺盖、吃食等件打点清楚,公子也忙着拣笔墨,洗砚台,包草稿纸。
  诸事停当,这安老爷便坐车进城,也不租小寓,就在自己家里住下。这房子虽说有几家本家住着,正所儿没占,原备安老爷、太太、公子有事进城住的,平日自有留下的家人看守。这家人们知道老爷回家,前几天就收拾铺设,扫地焚香的预备停妥。
到了三月初六日,太太打发公子带了随使家丁,跟随老爷进城。进场出场,又按着日子打发家人接送,预备酒饭,打点吃食。公子也来请安问候,都不必细说。
三场已毕,这老爷出了场也不回家,从场门口坐上车,便一直的回庄园来。太太、公子接着,问好请安,预备酒饭,问了一番场里光景。一时饭罢,公子收捡笔砚,便在卷袋里找那三场的文章草稿。寻了半日,只寻不着,便来问安老爷说:“文章稿子放在那里了?等我把头场的诗文抄出来,好预备着亲友们要看。”安老爷说:“我三场都没存稿子,这些事情也实在作腻了。便有人要看,也不过加上几个密圈,写上几句通套批语,赞扬一番说:‘这次必要高中了!’究竟到了出榜,还是个依然故我,也无味的很,所以我今年没存稿子。不但不必抄给人看,连你也不必看。这一出场,我就算中了。”说毕,拈须而笑。公子听了无法,只得罢了。
日月迅速,转眼就是四月。到了放榜的头一天晚上,这太太弄了几样果子酒菜,预备老爷候榜,好听那高中的喜信。安老爷坐下,就笑着说道:“这大概是等榜的意思了。听我告诉你们:外头只知道是明日出榜,其实场里今日早半天就拆弥封,填起榜来了。规矩是拆一名,唱一名,填一名。就有那班会想钱的人,从门缝儿里传出信来,外头报喜的接着分头去报。如今到了这时候不见动静,大约早报完了,不必再等。你们既弄了这些吃的,我乐得吃个河落海干睡觉。”说完,吃了几杯闷酒,又说了会闲话,真个就倒头酣呼大睡。
那太太同公子并内外家人不肯就睡,还在那里左盼右盼,看看等到亮钟[亮钟:意指天将亮的时分。古时天将亮时打五更钟。]以后无信,大家也觉得是无望了,又乏又困,兴致索然,只得打点要睡。上房将然关了房门,忽听得大门打得山响,一片人声,报说:“头二三报,报安老爷中了第三名进士!”
列公,你道安老爷既中得这样高,为甚么直到此时才报?原来填榜的规矩,从第六名填起,前五名叫作“五魁”,直等把榜填完,就是半夜的光景了,然后倒填五魁。到了填五魁的时候,那场里办场的委员,以至书吏、衙役、厨子、火夫,都许买几斤蜡烛,用钉子钉的大木盘插着,托在手里,轮流围绕,照耀如同白昼,叫作“闹五魁”。那点过的蜡烛,拿出来送人,还算一件取吉利的人情礼物。因此上填到安老爷的名字,已是四更天的光景。那报喜的谁不想这个五魁的头报,一得了信,便随着起早下圆明园的车马,从西直门连夜飞奔而来,所以到这里天还没亮。
闲话休提。这太太因等不见喜信,正在卸妆要睡,听得外面喧嚷,忙叫人开了房门,出去打听。那门上的家人早把报条接了进来,给老爷、太太、公子叩喜。这一番吵吵,安老爷也醒了,连忙披衣起来,公子呈上报条看了,满心欢喜。一时想起来,自己半生辛苦,黄卷青灯,直到须发苍然,才了得这桩心愿,不觉喜极生悲,倒落了几点泪。太太也觉心中颇有所感,忍泪含笑劝解说:“老爷,这正该喜欢,怎么倒伤起心来呢?”
  定了一会,大家才喜逐颜开,满脸堆下笑来。公子便去打点写手本、拜帖职名,以及拜见老师的贽见、门包、封套。家人们在外边开发喜钱。紧接着就有内城各家亲友看了榜先遣人来道喜,把位安太太忙得头脸也不曾好生梳洗得。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乏也忘了,困也没了,忙忙的带着丫鬟仆妇,一面打点帽子衣服,又去平兑银两,找红毡,拿拜匣。所喜都是自己平日勤谨的好处,一件一件的预先弄妥,还不费事。安老爷看着太太忙得连袋烟也没工夫吃,便说道:“太太不必忙,今日没事,有一天的工夫呢。我后半天进城不迟,歇歇再收拾罢!”说着,自己梳洗已毕,忙穿好了衣服,先设了香案,在天地前上香磕头,又到佛堂、祠堂行过了礼,然后内外家人都来叩喜。这些情节,都不必细讲。
安老爷一面料理了些自己随手用的东西,便催着早些吃饭。吃饭中间,公子便说:“父亲虽然多辛苦了几次,如今却高高的中了个第三,可谓‘上天不负苦心,文章自有定论’,将来殿试,那一甲一名也不敢必,也中个第三就好了!”安老爷笑说:“这又是孩子话了,那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探花,咱们旗人是没分的。也不是旗人必不配点那状元、榜眼、探花。本朝的定例,觉得旗人可以吃钱粮,可以考翻译,可以挑侍卫,宦途比汉人宽些,所以把这一甲三名留给天下的读书人,大家巴结去。这是本朝珍重名器、培直人材的意思。况且‘探花’两个字,你可知道他怎么讲?那状元,自然要选一个才貌品学四项兼备的,不用讲了;就是探花,也须得个美少年去配他,为的是琼林宴的这一天,叫他去折取杏花,大家簪在头上,作一段琼林佳话。这是唐代的故事。你看我虽然下至于老迈不堪,也是望五的人了,世上那有这样白头蹀躞的探花?岂不被杏花笑人!果然那样,那不叫作‘探花’,倒叫作‘笑话儿’了!”
公子道:“便不得探花,翰林也是稳的。”老爷说:“那又不然。在常情论,那名心重的,自然想点个翰林院的庶常;利心重的,自然想作个榜下知县;有才气的,自然想用分部主事;到了中书,就不大有人想了;归班更不必讲。我的见识却与人不同:我**怕的是知县,不拿出天良来作,我心里过不去;拿出天良来作,世路上行不去——那一条路儿可断断走不得!至于那入金马、登玉堂,是少年朋友的事业,我过了景了。就便用个部属,作呢还作得来,但是这个年纪,还靴桶儿里掖着一把子稿,满道四处去找堂官,也就露着无趣。我倒想用个冰冷的中书,三年分内外用——难道我还就外用不成?——那时一纸呈儿,挂冠林下,倒是一桩乐事。不然,索性归了班,十年后才选得着。且不问这十年后如何,就这十年里,我便课子读书,成就出一个儿子来,也算不虚度此生了!”
  公子自是不敢答言。安太太听了,说道:“老爷也忒虑得远。我只说万事都是尽人事,听天命,自有个一定。”老爷说:“太太这话却倒不错。”说话间,一时吃罢了饭,便有几家拜从看文章的门生学生赶来道喜。人来人往,应酬了一番,那天就不早了,安老爷才得进城。
  到了住宅,早有部里长班送信,告知老爷中在第几房,并房师的官衔、姓名、科分、住处。从次日起,便去拜房师,拜座师,认前辈,会同年,会同门,公请老师,赴老师请,刻齿录,刻朱卷。那房师、座师见了都说:“一见你这本卷子,便知为老手宿儒,晚成大器,如今果然。可见文有定评。”说着,十分叹赞。
这安老爷一连忙了数日,不曾得闲,直等谢恩领宴诸事完毕,才得略略安静。五十岁的老头儿,也得伏案埋头作起楷来。
转眼覆试朝考已过,紧接着殿试。那老爷的策文虽比不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却颇颇的有些经济议论,与那抄策料填对句的不同。那些同年见了,都道:“定入高选。”怎奈老爷是个走方步的人,凡那些送字样子、送诗篇儿这些门路,都不晓得去作。自己又年届五旬,那殿试卷子作的虽然议论恢宏,写的却不能精神饱满,因此上点了一个三甲。
  及至引见,到了老爷这排,奏完履历,圣人往下一看,见他正是服官政的年纪,脸上一团正气,胸中自然是一片至诚。这要作一个地方官,断无不爱惜民命的理,就在排单里“安学海”三个字头上,点了一个朱点,用了榜下知县。
少时引见一散,传下这旨意来。安老爷一听,心里说道:“完了!正是我怕走的一条路,恰恰的走到这条路上来!”登时倒抽了一口气,凉了半截。心里的那番懊恼,不但后悔此番不该会试,一直悔到当年不该读书,在人群儿里险些儿不曾哭了出来。便有一班少年新进凑来携手作贺。有的说:“班生此去,何异登仙!”又有的说:“当年是‘拥书权拜小诸侯’,而今真个‘百里侯’矣!”又有一班外行朋友说是:“这榜下即用是‘老虎班’,一到就补好缺的。”又有的说:“‘在京的和尚,出外的官’,这就得了!”一面就答讪着荐幕友,荐长随。落后还是几位老师认真关切,走来问道:“外用了?不必介意。文章、政事都是报国,况这宦途如海,那有一定的?且回去歇歇再谈罢。”
  这老爷也只得一一的应酬一番。又有那些拜从看文章的门生,跟着送引见,见老爷走了这途,转觉得依依不舍。安老爷从上头下来,应酬了大家几句,回到下处,吃了点东西,向应到的几处勉强转了一转,便回庄园上来。
  那时早有报子报知,家人们听见老爷得了外任,个个喜出望外。只有太太合公子见老爷进门来愁盾不展,面带忧容,便知是因为外用的原故。一时且不好安慰,倒提着精神谈了些没要紧的闲话。老爷也强为欢笑,说:“闹了这许多天了,实在也乏了,且让我歇一歇儿,慢慢的再计议罢。”
谁想有了年纪的人,外面受了这一向的辛苦劳碌,心里又加上这一番的烦恼忧思,次日便觉得有些鼻塞声重,胸闷头晕,恹恹的就成了一个外感内伤的病。安太太急急的请医调治,好容易出了汗,寒热往来,又转了疟疾;疟疾才止,又得了秋后痢疾。无法,只得在吏部递了呈子,告假养病。每日价医不离门,药不离口,把个安太太急得烧子时香,吃白斋,求签许愿,闹得寝食不安。连公子的学业功课,也因侍奉汤药渐渐的荒废下来。
  直到秋尽冬初,安老爷才得病退身安,起居如旧。依安老爷的心里,早就打了个再不出山的主意了,怎奈那些关切一边的师友亲戚骨肉,都以天恩祖德报国勤民的大义劝勉,老爷又是位循规蹈矩听天任命不肯苟且的人,只得呈报销假投供。可巧,正遇着南河高家堰一带黄河决口,俗语说:“倒了高家堰,淮扬不见面。”这一个水灾,也不知伤了多少民田民命!地方大吏飞章入奏请帑,并请拣发知县十二员到工差遣委用。这一下子,又把这老爷打在候补候选的里头挑上了。
列公,安老爷这样一个有经济有学问的人,难道连一个知县作不来?何至于就愁病交加到这步田地!有个原故。只因这老爷的天性恬淡,见识高明,广读诗书,阅尽世态。见世上那些州县官儿,不知感化民风,不知爱惜民命,讲得是走动声气,好弄银钱,巴结上司,好谋升转。甚么叫钱谷刑名,一概委之幕友、官亲、家丁、书吏,不去过问,且图一个旗锣扇伞的豪华,酒肉牌摊的乐事。就使有等稍知自爱的,又苦于众人皆醉,不容一人独醒,得了百姓的心,又不能合上司的式,动辄不是给他加上个“难膺民社”,就是给他加上个“不甚相宜”,轻轻的就端掉了,依然有始无终,求荣反辱。因此上自己一中进士,就把这知县看作了一个畏途。如今索性挑了个河工,这河工更是个有名的虚报工段、侵冒钱粮、逢迎奔走、吃喝搅扰的地方,比地方官尤其难作。自己一想,可见宦海无定,食路有方,天命早已安排在那里了,倒不如听命由天的闯着作去,或者就这条路上立起一番事业,上不负国恩,下不负所学,也不见得。
  老爷存了这个念头,倒打起精神,次第的过堂引见,拜客辞行,一切琐屑事情都已完毕,才回到庄园。略歇息了歇息,便有那些家人回说:钦限紧急,请示商量怎的起行。那些家人也有说该坐长船的,也有说该走旱路的,也有说行李另走的,也有说家眷同行的。安老爷说:“你们大家且不必议论纷纷,我早有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主见在此。”这正是:
得意人迷失意事,一番欢喜一番愁。
要知那安老爷此番起行赴官怎的个主见,下回书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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